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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在某天早晨醒來時,接到父王的旨意,要他前去扶南國,成為名義上的特使,實際上的人質,從此與他夢想中的閒雲野鶴生活漸行漸遠,著實是個晴天霹靂的打擊。但是在扶南這兒生活了一段時日之後,他又覺得:其實日子過得頗為安詳平靜,也沒受到過多的刁難或歧視,若是就這樣一直生活在此地,直到老死或被召回祖國,似乎也不是一個令人太難接受的未來……
只是,此時此刻他才瞭解到—事情,總是有可能出乎他意料的糟~甚至,是越變越糟!
封珩負著手,長身佇立在寬敞的審判庭中,就他的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沈甸甸的黑灰色。
四周的牆壁與地板皆由黑灰色的大理石所鋪就。整座廳堂沒有半扇窗子,僅有頭頂上闢了幾扇天窗,而入口處的大門緊閉,還上了門閂—即使四周點滿燭火,將整個空間映照得有如白晝,這裡~還是予人無法形容的壓迫感與絕望感……就更別提沿著牆壁依序陳列的,各式各樣令人望之膽寒的廷杖刑具,以及擺放在審判堂後頭角落裡,亮晃晃的兩座鍘刀。
烏沈沈的眸不著痕跡地往上移,望著前方橫樑上黑底描金的匾額,上頭龍飛鳳舞地書著:大理寺。
一陣陣斷續隱忍的抽氣聲讓他收回了刻意調離的視線—他望向那在他腳尖前方不遠處,倒地掙動著的青衣男子—只見他十根手指都被上了夾棍,不斷自指甲縫的邊緣滲出鮮紅的血水,卻還是死死地咬著下唇,瞪著不知名的前方,一句話都不吭。
『磅!』
一聲震天價響,迴盪在封閉的空間裡更令聽者聞之心驚膽戰。堂前案上,一名身著朝服,頭戴紫羽烏紗帽的官員執著驚堂木用力一擊,沈聲喝道:「大膽刁民!本府因案情需要,多次詢問於你,你竟敢如此不配合!本府再問你最後一次~華宇玨華將軍人呢?!」
青衣男子滿臉汗水、淚水,混著咬破嘴唇的血水,長髮凌亂,模樣看來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只是~他那嵌在髒污臉孔上的黑白分明眼眸此刻看來竟異常的清明—它們正不畏也不懼,直直地射向堂前那看來道貌岸然的官服男人~抿緊的唇瓣甚至還微微地勾起一抹要笑不笑的挑釁線條。
主審的官員果不其然被他這副高傲的模樣給激怒了,只見他再次重重拍了下驚堂木,喝道:「看來你這刁民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將他的雙腿也給我上夾棍,本府倒要看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慢著!」
在一群面無表情的官差抬著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細的夾棍走至青衣男子身邊時,封珩開口了。
他看著那些官差們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看著那主審官員露出一抹正中下懷的微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道:「這人,只不過是將軍府中一介小小的總管,就算大人您用刑讓他成了廢人,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將軍的下落,大人何必勞心勞力、多費唇舌在此等賤民的身上。」
那主審官一臉計謀得逞的表情已經告訴他:這青衣男子只不過是殺雞儆猴,他們接下來要針對的目標—其實是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拖無辜的人下水了,直接衝著他來便是。
果然,聽完了他的話,那主審的官員捋著八字鬍,唇畔的微笑弧度更深。
「封特使說得是~」他刻意用上這恭敬的稱呼,但搭配他矯情的語調,聽來卻顯得虛假無比。
「其實,若要論關係的親疏遠近,又有誰能比得上封特使與華將軍的關係密切呢?」帶著烏紗帽的腦袋搖來晃去。「所以……本官實在應該嚴刑逼供的對象~其實是特使您呢!」被厚重的眼簾層層遮掩的小眼睛射出不懷好意的精光,他盯著封珩的模樣就像在看著一隻落入陷阱中,無法脫逃的獵物。
封珩挺了挺背脊。「大膽!」清朗的嗓音帶著天生的威儀,他英挺的站姿更透著不凡的風骨—在這鬼氣森森的大理寺審判堂,一身白衣的他就好像某種不能被褻瀆的高貴存在。
「大人只隨意發派了書狀,便要本特使至大理寺聽審,現下又信口雌黃,隨口編派我與華將軍之間的交情~大人莫非是想要挑起扶南與贊門兩國的戰爭!」他義正辭嚴地說,本想以這番話來唬住對方,沒想到對方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哈哈哈~特使真是愛說笑!」那主審官員撫掌大笑,詭譎陰狠的眸底卻沒有笑意。「本府就算向天借膽,也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挑起兩國戰爭的缺德事來,不過……」小眼睛閃了閃。「特使與華將軍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本府就不敢說了……嘿嘿!」他發出幾聲怪笑。
他看著封珩陰晴不定的表情,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
「來人啊!」他長聲喝道:「呈證物。」
木然著一張臉的官差雙手平舉,捧著一個像是卷軸一樣的物事,來至主審官員的案前—官員笑瞇瞇地接過了卷軸,手腕一振,雪白的宣紙垂落下來,上頭赫然是繪滿了密密麻麻軍隊陣式及山水地形的軍陣圖。
「這是在封特使家中所找到的,扶南國西方邊境的軍陣圖~基本上,除了帶兵的華將軍知曉整個軍隊的部署之外,我國斷沒有第二人畫得出這張圖。而,這張圖竟會在特使的府邸中被發現……這當中,豈不是非常耐人尋味嗎?」
封珩望著那幅軍陣圖,神色複雜。他無法裝作不認得那幅圖,之前玨弟老愛往他府邸跑的時候,就常常畫這種軍陣圖,然後興致高昂地教他布陣的要訣……只不過,他沒料到玨弟竟粗心地將真實的軍隊部署情形描繪上去,甚至……西方邊境……贊門國便是位在扶南國的西方……這~到底該說是一連串巧合的總和,還是該歸咎於玨弟實在太過信任他這個義兄……
不~真正應該怪罪的,是那個躲藏在他府邸中,讓他毫無所覺的背叛者才是!
主審官員眼見封珩在望了軍陣圖一眼之後便緊抿著唇默然無語,不似方才那侃侃而談的凜然模樣,笑得更為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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