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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福安镇中的青石街道还是湿漉漉的,那老人横尸在路上,身上素白的衣裙已经不大能看出原来的颜色了,鲜血的红色与泥水的污色掺杂在一起,众人走近两步,才发现那老妇人胸前的衣襟被人扯开了,露出里面苍老的布满伤痕的皮肤,她穿着的长裤被人脱到了裤脚,面容残留着惊恐和屈辱的神色。
聂卿全身都发起抖来,凉意顺着喉管一路往下直冲心脾,她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其他人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大飞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双眼通红,他胸口涌动着滔天怒火,破口大骂道:“这群狗娘养的北蛮人!我今天……”
手心在往外冒汗,聂卿有那么片刻觉得手上那柄陨铁长刀几乎要脱手了,她呼出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重新握紧了刀,咬着牙根冷声下令:“注意警戒,结阵一点点往里面推。”
几人枭视狼顾,迅速结成阵型,他们缓步前行,眼睛和耳朵都被身体调动到了极致,镇子里面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听不见,万籁俱寂下,唯有众人胸膛里那颗火热心脏在烧得噼啪作响,它跳动的声音顺着身体里的骨头如鸣钟一般重重敲击着大脑,让他们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
福安镇并不大,镇子的道路虽然四通八达的,但是主干道就只有从南到北的一条,聂卿他们提着刀顺着主干道一点点后镇走去,等过了镇子中间那座牌坊楼,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沉默了,他们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住了,全身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牌坊楼上挂着六具尸体。
那六具尸体上都穿着北疆军将士的盔甲,他们脸上还维持着震惊与嫌恶的神色,双眼瞪得大大的,聂卿能从他们已经僵硬的表情上看出不可置信来,她轻轻闭了闭眼,面色平静,心中翻滚着的怒意和惊惧再次一点点沸腾起来。
她估计得没错,沈逢川带着的那一半北疆军精锐里,的确不只一个奸细。
周方上前一步,目光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眼前牌坊楼高大巍峨,两边石柱泛着淡淡的青色,上面似乎爬着一点青苔,牌坊楼中间刻着四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文直武忠,“忠”字边缘的金漆还有些脱落,他看着被吊在这四字下的六具尸体,哑声开口道:“这六个人,是沈逢川的亲卫。”
亲卫营在军中地位非同一般,他们的品阶只是七品,但是平日吃穿住行都是与主帅一起的,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生活里,亲卫的任务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主帅的安全。
亲卫营一共十人,沈逢川带着北疆军精锐南下之前留下了三个给自己的副将,现下七个有六个都死在了这儿,那便不必再猜了,那剩下的一个就是隐藏得更深的奸细,他就像只躲在暗处的毒蛇,找准机会给沈逢川致命一击。
“继续找,”聂卿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这六具尸体里没有沈大帅的,那就说明北蛮人现在还没得手,沈大帅很有可能不在这个镇子里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大飞红着双眼,长马刀嗡嗡作响,急切地表达着主人的愤怒,“我真想弄死这群狗托生的畜生!要是——”
“没有要是——”聂卿转过头看着大飞,打断了他的话,冷声缓慢道:“不用等以后,你现在就可以弄死这群畜生。风营全体戒备!我们先把这镇子里藏着的狗崽子全都抓出来宰了!”
大飞从她聂卿的眼睛里看到了冰冷的杀意,他骇然发现那眼神如此熟悉,竟然跟当初聂大帅下死手杀那些在佛母城周围流窜的沙匪残部的眼神一模一样。
没等众人问应该怎么做时,周方悍然出手,那把闪着铁器寒光的扇子瞬间朝着挂着那六具尸体的麻绳飞去,只听“咻”的一声,那六根绳子应声而落,尸体齐刷刷下落,大飞下意识想飞身去接,耳边突然传来凌厉的箭矢破空之声,他迅速反应过来,挥出长刀将那一只箭砍开。
“佯退!”聂卿抽出长刀挡在胸前,两侧低矮的瓦房里突然紧跟着又射出一阵箭雨,只是那箭矢并不密集,被风营众人轻而易举地挥刀挡开。
果不其然,这一阵箭射过后,两侧的瓦房里突然门窗大开,从里面乌压压跳出来一大群北蛮人,他们兴奋地挥舞着弯刀,眼中闪烁着阴沉凶狠的光芒,将众人围在中间,他们面容与寻常大燕人相比看不出有什么两样,只是肤色多了一些烈日晒出来的深沉,如果不是此刻他们身上戴着北蛮狼骑标志性的羊皮护胸和狼牙颈串,手上拿着北蛮铸造的特殊弯刀,聂卿真不能分清。
众人的脸色微变,现在双方倒是都没有马了,一对一他们能打过,可是这小镇里埋伏的北蛮人数量有些超乎想象,正面对上太吃亏了。
老可汗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狼王,他有着头狼特殊的狡诈和贪婪,他带着狼骑踏上过这片富饶的领土,深深垂涎着大燕的繁华,狼群天生就应该比羊群占据着更广阔的的草场,这群弱羊一样的大燕人,有什么资格拥有这片土地。
可是沈逢川凭空出世,一箭射穿了老狼王的心肺,长生天没有给予虔诚信奉它的狼王独特的待遇,让他如有神助地熬过这次性命之忧,老狼王老谋深算,他预见到了他膝下那个能成为头狼的狼崽还远没有成长起来,在生命垂危之际,他命令一整支狼骑就地卸甲,解散着混进北疆的流民之中,暗中等待着新狼王的第一声嚎叫。
他们等到了,最小的狼崽潜伏着爪牙乖顺地躲藏在父亲旧部的庇护下,最终驱逐了围在狼王位旁的豺狗,成为了新一代的狼王,他将四分五裂的格满部落一点点重新拼凑在一起,带领着族人从草原深处逐水草南迁,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父辈的铁蹄曾经染指过的土地。
北蛮狼骑后面再对上北疆军精锐未必还能再讨到便宜,鞥州此处地形复杂,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有地势险峻的山峰,狼骑马战很吃地形,沈逢川当年跟北蛮人打了那么久,一定会第一时间让他们往树林或者是山上撤,等周方的四个护卫到沈逢川身边时,他一定跟北疆军精锐是分开的。
顿白当时能给周方写信应该的确境况很轻松,沈逢川安全到了福安镇,且北蛮狼骑很有可能不知道他在这儿。
但是他们都没预料到,亲卫营里也有叛徒,他很快就放着味儿又给紧咬着他们的北蛮狼骑指明了方向,估计是沈逢川当时已经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没有证明未告知其他人,那个叛徒趁他们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先下手为强的。
亲卫营也恐怕是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兄弟竟然是叛徒,到死的时候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福安镇一定有狼骑守着,这批人也一定得收拾!
但不能仅靠他们,聂卿脑子里有了想法,一震长刀,细长的刀身立时发出了鸣荡之声,她对着面前的那群北蛮人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大声道:“先下手为强!让这群蛮子看看,我们大燕的刀法,不比他们差!都给我上!”
八人蓄势待发,身体都弯成了拉满的长弓,聂卿脸上还是那副“我是老子你是儿”的轻蔑神色,嘴唇却轻微的翕动着,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别恋战,一沾就走,对面人多咱们不吃这个哑巴亏,北蛮人不会轻功,往房顶上飞,西疆军的四百精锐就在我们身后,往来时我们留记号的路上走!”
北蛮人就见着那八个人杀气腾腾地朝他们冲过来,手中长刀似乎要劈开他们的头颅,但是临近了那几个人突然腾空而起,一个个跟鸟似的一下子飞上了屋顶,就他们愣神间,那八个人已经往福安镇外跃出了十几丈。
他们如梦初醒立刻吱哇乱叫气急败坏地挥刀去追,却只能见到那几人纵身上了马,就这么滑稽地毫发无损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冲出去了。
为首的北蛮人左脸上爬着一道长长的疤,他脸色扭曲,对着跟上来的几个人怒吼道:“拉达,你带着几个人骑着我们的六匹马追上去,就这几个小崽子,我希望你能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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